自个儿咋个扑腾

    期次:第517期    阅读:46    作者:廖文其

  英语学院高健老师最近提出了一个挺好的观点:各人自有其大学的精彩,需自个儿扑腾。言简意赅,倒也说出莘莘学子本该在大学所须的作为。我也理解,自个儿扑腾绝不意味着过早介入所谓社会生活之模拟,或去从事营利谋生,而是由着自己的兴趣与志向,在人类智识之中,如海绵般地吸收营养,又深入浅出地咀嚼,将纷纭的表述与思考化为个人对于世界的深刻认知。
  在我入大学前,曾有人生颇为成功的长者和我聊天,说在大学里光成绩优秀未必就说明个人卓越,倒更应注重大学本身所给予一个人的教化与熏陶。他认为大学所赋予人生的,不止学历和知识,因为那些都可以通过自学考试获得;而在于离开舒适的家,去过一段与人类高峰孤独对话的日子,度几日穷首皓经搬腾图书馆旧书前志的时光,拜见几位超逸绝伦、见识不凡的长者,去开拓自己人生的边界,超越自己原有的认识界限。一我当年未曾完全如长者所说那样去做。不过想来,在大学的体悟过程中,是要有点自个儿扑腾的。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人前行,难免没了自己的章法,也找不到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
  若无自发的体悟之需,亦无外在的激发之源,一个人对大学过程的悟性缺失,倒也可能是其生命认识过程中的一种缺失。虽然今日大学多以学生的出路(甚至于直接的毕业出口)作为评价学生在校过程的依据,然而未曾有发自心灵深处的共鸣,人生固然不会少经历之后的丰富,但内心却总会少了对更多事物的敏感。没了这些敏感,也谈不上人生的高兴与不高兴,而只关乎人生在平淡之中,能否找到自己的快乐与充实。
  因而,让学生从高中课本中解放出来去扑腾,去接触那些被固定答案僵化了的鲜活思想,去复原那些因评价范围所限而被封存的个人兴趣,去感受更加广泛的世界和学科门类,去触摸那些远比书斋之中言传和记诵外精彩得多的世界,进而造就一批内心充盈、心灵充实、智识全面、富有修养、充满好奇心、求知欲和想象力的社会公民,这也是大学作为人生旅程最重要过程之一的存在意义。
  可是转念一想,如果大学仅仅让学生自个儿扑腾,那还要学校干什么?一所大学是否已具备足够的积淀,让学生在踏入其大门之时,循着先贤的告诫和同侪的影响,就可以在他们所需自主寻求之处,能够方便地获得自个儿扑腾的天地,或者得到他们所能够尽快扑腾的基础?
  换大白话说,有没有大学在一开始就已经用专门训练,教会学生摆脱过去记忆标准答案,用追问的科学方式,结合多学科的角度来研究一具体问题?有没有足够的书籍资料可供学生找寻必要的知识储备?有没有足够优秀的授课教师或者高年级学生给他们提出足够有挑战性、并激发他们解题兴趣的问题?有没有良好的氛围让他们能够突破自己已有知识疆域,有一些新的东西足以激发他们钻研的兴趣?
  似乎国内绝大多数的大学尚不能做到如此,至少我觉得本校就未必能够做到。因为专业的学术训练尚未在低年级讲习,新生入校时过早地进入专业(当然语言学习也是应该)而未曾有全面浏览人类全部学科的机会;语言学习的特质导致模仿第一,而难有机会很快提出些高质量的问题;甚至于不得不说,我们总以为语言和文化那么相关,可又有多少除了语言学习之外的文化被所热爱它的师者倾心讲述,或者在课堂之外,靠教师自身对其的挚爱而感染学生?二我有时觉得,让新生初识大学生涯的最好场所,不在会堂冗长而低效的讲解,不在课堂一再的叮咛,而在图书馆,有意识地带他们去逛一遍书架,看看人类有多少已有认识躺在字里行间;在博物馆,让他们去看看实物;在美术馆、展览馆、音乐厅,让他们去看看自己所学习的语言,产生过怎样的灿烂文化;在历史书、纪录片和有营养的讲座中,开他们的眼界。而讲述者,应该是图书馆馆长、博物馆馆长、研究部主任、乐队指挥、影片导演,至少也是经过专业培训的引领者———若连最有价值的东西都没让人好好地去看,如何让人感受到其存世价值所在?
  所以当我们提倡学生自个儿扑腾的时候,我们也要警惕一种可能:就是因为没有前人的启发和促动,让我们的学生跌入了自我盲目发展的窠臼。
  讨论这种自我盲目发展,不是说学生就该在一个限制范围内发展自己,不允许他们试错摸索。而是说,我们应当尽量避免学生们因为无法全面认识社会,或者更深刻地认识前行的方向,而陷入到低水平的自我发展,错误方向的自我发展,重复前人教训的盲目探索,或者自以为满足的停步不发展———正如艺术培养有时要大师点拨,其最主要的作用在于帮助徒弟们“开窍”一样。没有师长们的度化,光让学生自个儿如无头苍蝇一样乱窜,或者将学生自悟悟道作为促使他们“升华”的唯一方式,这实在是有些浪费他们的大好青春。三大学作为一个以师生为中心的共同体(Sta-dium),其本身的设立取向之一,就当是通过教师身传和师生的教学相长,来激发人们对于知识的创新,深化人们对于客观事物的认识,进而促进学习者的体悟。故而,大学最重要的传道场所和方式除了课堂之外,也应包括教师与学生的有主题讨论(Seminar),教师与学生对于某一难题的共同探究(Research),教师与学生在大学这一相对内向性场所中共同生活形成的行为范式(Paradigm),教师与学生本身因思想交流而形成的学派(School)。也就是说,让学生自个儿扑腾之前,应已有最优秀至少是最合适的长者在前行路上,给学生自由探索的过程,做了“护法”,当了“天使”,偶尔充当“先知”,给予“天启”。
  当教师本身成为学生无时不刻不学习的对象,在面对学生于更宽泛事物前有所不解而提问时,其自我的精进也就成了教师担责的题中之义。教师本身不应成为阻碍学生探索其未知世界的“边界”,而应成为好奇心的“守门人”,他可以因为“专”与“约”的关系,对于某件事物无法穷尽其理,但也应该本身足具对“博”和“通”的追求,从而给学生指一条明路,让他去寻先人的经典作指南,或者引介其去找同僚此行中的翘楚,为他打开宝山的大门。
  只有这样,学生才能在前人的高度上,自个儿向高处或者前方更自由地扑腾。而教师也算为人类前行探索的突破,做了一桩说不定因缘际会的布施。
  光这一点,需要我们本身做的,就已良多。因为当我们自身尚未遇到过那么多如此明师的背景下,去突破自我,用已稍稍封闭的心灵去读那些书,用平和的心态去交那些平日可能“八竿子打不着”或者认为可“平起平坐、文人相轻”的同仁,这已然是一座超越自我的人生高峰。
  而我们是否愿意去攀这座高峰,无非是验证我们,是否真心把学生或者学术薪火相传放在自己心中,愿为此去承担何种分量而已。
  一所大学交给新生最好的入校礼物,不若让学生在教师的鼓动和放手指导下,欢快地自个儿扑腾。(作者系校长办公室工作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