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其尧:读菲利普·拉金的《应邀之作》
期次:第66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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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读到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由李晖翻译的英国诗人菲利普·拉金 (PhilipLarkin,1922—1985)的随笔集《应邀之作》,我不由得想起二十多年前撰写博士论文时曾经读过这部书的英文原著。我的博士论文写的是二战后的英国小说“愤怒的青年”一代,拉金与“愤怒的青年”作家中的金斯利·艾米斯和约翰·韦恩是牛津大学的同学。他们也写诗,但在诗艺上远不如拉金。在英国现代文学史上,他们拥有两个称呼:在小说领域他们是 “愤怒的青年”一代,在诗歌领域他们属于 “运动派”诗人。
拉金在英国诗坛成名较早,20世纪50年代中期就进入了诗歌创作的成熟期。拉金的诗尽量避免使用精致的神话结构和晦涩的典故。他的主题都是日常的城市或居家生活:空荡荡的教堂、公园里的年轻母亲们、火车上看见的劳工阶层婚礼现场等等。他声称自己“喜欢日常琐事”,诗人应该通过描写日常琐事来打动普通读者的心。拉金虽然写的是有些灰色的当代英国社会,但他的诗却不是灰色的。比如,他写铁路沿线的英国景况,虽着墨不多但英国战后的病态却历历在目:
浮着工业废品的运河,/……没有风格的新城,/用整片地废气来迎接我们。(译文参考王佐良《英诗的境界》,下同)
又如,他写从火车上看见的婚礼场面:
车子驶过一些笑着的亮发姑娘,/她们学着时髦,高跟鞋又加面纱,/怯生生地站在月台上,瞧着我们离开。
这是新娘们,她们的家人们则是:
穿套装的父亲,腰系一根宽皮带,/额角上全是皱纹;爱嚷嚷的胖母亲;/大声说着脏话的舅舅。
这就是拉金笔下战后英国的风景和人物,他还在一首题为《在消失中》的诗里感叹田园式生活的消失,“但是对于我们这一帮,只留下混凝土和车胎。”这正是拉金那个时代英国社会的真实写照。但是,正如批评家们所指出的,拉金虽然写的是有些灰色的当代英国社会,但他的诗却不是灰色的。他的诗里有一种新的品质,即心智和感情上的诚实。
他在《声明》一文中又说道:我写诗是为了留存我看过/想过/感觉过的东西。这么做既是为我自己也是为了别人,尽管我觉得我首先应当负责的对象只是体验本身。我努力使之免于遗忘,全都是为了它的缘故。我完全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我想,一切艺术的底层深处,都潜藏着留存永驻的冲动。
拉金告诉他的读者:通常被视为很复杂的事情,也有它们相对简单的层面。他在《愉悦原则》一文中以写诗为例说明这个人人皆知的道理。写一首诗总共包括三个阶段:首先是一个人沉迷于某种情感概念,所以会受其驱使,想要做点什么。其次是他要做事情,也就是要建构一种语言装置或机关,让所有愿意读它的人,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产生这种情感概念。最后是读者在不同时间和地点触发这个装置或机关,从而在自己内心里重现诗人创作时的各种感觉,如此往复再三。这三个阶段相互依存,不可或缺。写诗就这么简单。不过,拉金也多次说到写诗不是随心所欲的行为。他说:不同主题之间的区别,并非随心所欲。一首诗获得成功的原因,也并非随心所欲。
(本文节选自文汇学人,作者为上海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教授)